*歌仙的场合
*一次性婶
*今天份的ooc依然是我的
*我为什么废话这么多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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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审神者张开眼的时候,窗外的天色还有些暗沉沉的,天幕下压着深灰色的云,要下雨的样子。
她在昏睡中仿佛听见有轻轻的敲门声,这将她从意识的深海里打捞出来,有些混沌地望着灰色的天出了会儿神,才想起来得去看一看这回事。
审神者支着沉重的身子,捂着右侧的腰,在未开灯的房间里慢吞吞地挪动。
翻了翻脑子里模糊的记忆,没记错的话,这是她告假从本丸回归的第三日,她睡了整整两天。
屋内的一切都很整齐,积了一层薄灰,像是等待远游的主人归还的模样。
审神者终于费力地走到门口,而那道将她惊醒的敲门声似乎早就停了。
她混乱的意识让她来不及思考要先看一眼是否有人这件事,身体就先一步打开了门。
她撞进了一双蓝绿色的眼。
昏暗的楼道光线里,她的记忆在一片清透的勿忘草蓝中戛然而止。
2.
审神者成为审神者那年还很小,小到不知道这个身份背后沉重的职责。
她被工作人员从一堆福利院的孩子中挑出来,在同伴艳羡的眼光中迈着懵懂的步子踏上命定的道路。
她穿过长长的回廊,落叶撒在石蹲踞清浅的水面,投出细碎而斑驳的阴影。
初春的天掩在团簇的云层里,露出的几方天光也清而透。
审神者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回廊的尽头,轻柔的风拂过他华丽的衣摆,掀起雅致的弧度。
他听见脚步声,转过身来对着工作人员点头致意,抬头时露出一张清俊温雅的面容,眼尾缀着两抹艳丽的红色,紫色的碎发微微飘动,在天光下光泽柔软。
“这是您的初始刀。”
工作人员垂首对审神者简单说明了一下,就转身离开,把时间留给他们彼此熟悉。
紫发的青年慢慢靠过来,低头看着还有些呆愣的幼主,蹲下身来,望进她澄澈而纯粹的眼。
“我是歌仙兼定。”
他的声音如同外貌一样温文,靠近时身上氤氲着浅淡的墨香,恰到好处,细致而妥帖。
“是被誉为历代兼定中……”
他的话突然被打断了。
一小束蓝色的花凑到了他面前。
他的幼主握着花茎,眼睛亮闪闪的,充满期盼。
“这是……给我的?”
他有些迟疑,从细小的手掌中接过那束花。
审神者用力点了点头。
她的角度看见的,是微微仰头看她的青年那双蓝绿色的眼,盛满了云层中漏下的日光,微微眯起的弧度,像他手中的勿忘草挤在一起有些蜷缩的花瓣。
“你收了我的花,就是我的人了。”
清甜软糯的童声在这个回廊里响起。
“?”
握着花束的青年愣了一下,有些怀疑自己的听觉。
小小的女童抿着嘴一脸严肃,但亮得出奇的眼出卖了她。
审神者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,然后双手有些勉强才能合拢在一起,郑重包住了青年的手。
“你是我的人了,等我长大了,我来娶你。”
3.
长得好看的人最容易使人一见钟情。
这样的情感要么在时间的沉淀下慢慢发酵,愈久就愈发弥足深刻;
要么就被年月一点点碾碎,无声湮灭。
审神者再次张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了。
云层悄悄散了些,稀薄的日光隐在背后,有些蠢蠢欲动。
她闻到了一股香味。
食材的味道蒸腾在空气里,勾得她久未进食的胃有了一些紧缩的饥饿感。
“醒了?”
门口迈进来的歌仙看到审神者似乎想要支起身子,连忙疾跨两步来把她又按了下去。
审神者胡乱点了下头,怔怔看着围着她小熊围裙的人有些回不过神来。
还没等她开口,歌仙又马上掉头出去,很快就又回来,手里还捧了个东西。
“干什么?”
她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。
歌仙端着医疗箱在床前坐下,翻了翻里面可怜的药物之后看着审神者皱起了眉头。
“换药。”
听到这个词,审神者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瞬,下一刻她往被子里缩了缩,隐隐的心虚。
“我来吧。”
歌仙“啪”地合上盖子。
“您自己来还是我动手?”
“……”
认命的审神者磨磨蹭蹭地掀开了半边被角,慢吞吞地把粉色毛绒家居服往上撩,露出一截裹着绷带的纤瘦腰身。
把绷带一圈圈取下,苍白而细腻的肌肤在三月还有些寒冷的空气中泛起了点点鸡皮疙瘩。
她早有准备似的,一头扎在歌仙腰腹间,脑袋埋得严严实实的,勒死了手上抱住的人。
室内半点旖旎的氛围都没有。
审神者的腰部右侧是一条深深的口子,甚至没有结痂,从伤口处还看得见猩红的嫩肉。
由于伤口明显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,被没换的绷带捂了两天,此时伤口周围正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与高热,肿胀明显,弥散在空气中的味道也不怎么让人愉快。
歌仙半天没动手。
感受到手下有些僵硬的躯体,审神者在心底啊哦了一声。
——生气了。
4.
审神者是没有痛觉的。
——在这次受伤之前是这样。
歌仙发现这个事情也实属偶然。
尚且年幼的审神者有时候总喜欢鼓捣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。
本丸建立的第二个春季,审神者老喜欢往山上跑,带回来的不只是满身泥土,还有一束束挂着半开花苞的枝条。
全世界都知道她在筹备一个大秘密。
每天皮完之后,她就瘫在被窝里睡得死沉。
对于审神者这种行为,歌仙是觉得这不风雅的。
但出于某种教育方针,又不能扼杀小孩烂漫的天性。
尽管他有些不好界定活泼和奔放的那条线。
直到某天归来的审神者带回的不止满身泥土,还有一大块袖子的血迹。
“您这是怎么了!”
被拉住的审神者一脸迷惘无所知的表情。
一看就是狠摔了一跤。
衣袖被划破了,鲜血从里层的白衣层层浸染,染遍了整个白色的宽袖,有些触目惊心。
垂头看了一眼的审神者这才低声“呀”了一句,看着皱紧了眉头的歌仙,她小声开口。
“我不疼的呀……”
“您还嘴硬。”
歌仙有些恼火地扯了一下审神者的脸。
脸被扯得变形的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同,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牵了牵歌仙的衣袖。
“真的不疼的。”
她这话刚说完,翻出消毒工具的歌仙就把酒精球摁到了她的伤口上。
女童稚嫩的脸上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。
她只睁大眼看着歌仙,神色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和试探。
“你看,我真的不疼。”
5.
当天歌仙就把本丸内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。
手合场更是,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,都禁止审神者的进入。
歌仙花了两天时间把本丸内所有的家具角都用软布包了起来。
吊在他身后的审神者扒着门框,神色懵懂地看着忙碌的歌仙。
日光从大开的窗外落进来,落成一片在空中漂浮不定的白色光柱,里面有些细小的尘埃在闪闪发亮。
第二天,审神者神秘地拉着歌仙出了门。
她的模样像是要带他去一个未知的地方,可任谁都知道,她要带他去看那个筹谋已久的秘密。
那是一小片勿忘草田。
种得有些歪歪扭扭,疏疏散散,可不妨碍它们开得正好。
离远了看就像是一片缥缈的淡蓝色雾气。
“书上说,山上的花开得会晚一点,但再晚一点就会过了春天的时候啦。”
审神者攥了攥衣边,神色有些赧然。
“所以我就把它们带了回来,这样会开得早一点。第一次见到歌仙,就觉得你的眼睛跟这个花很像呢。”
她把手背在身后,一步一跳地踱到花田前面,笑眯眯的脸上印着两个浅浅的梨涡。
“但是还差了一点绿色,所以一定赶在春天呀。”
院落里生机蓬勃的新绿在柔软的春风里浮沉,翻滚出一片纯粹的绿意,暖得像此时正当头的日光。
原来她忙活那么久是为了这个?
歌仙有些怔愣。
这孩子还真是了不得啊。
他垂了一下头,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地捂住了半边脸,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审神者的头。
“谢谢您的礼物,我很喜欢。”
“顺便。”
审神者握着小拳头咳了一下,对着花田猛地一挥手。
“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聘礼,给你种下的江山。”
“……”
是很了不得。
歌仙放下了捂脸的手。
还是少让她看一点肥皂剧为好。
6.
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过的痛觉一旦回归,得来的反馈就会呈几何倍数增长。
换完药之后审神者已经被疼出了一身汗,歌仙腰间的衣服也被她勒得皱巴巴的。
歌仙用毛巾给她擦了下额头的冷汗,起身出去让她换身衣服。
再进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个餐盘,上面放着碗白粥。
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审神者也不敢说话,如果她有一双兽耳,此刻肯定是服服帖帖地巴在头皮上。
“您可真是行,要不是知道您已经回来好多天了,这冰箱我还以为是被耗子搬空了。”
到底沉不住气的还是歌仙,舀粥时在碗壁上重重地磕了一下。
“不食五谷,我看您这是要白日升天。”
赶紧把那勺递过来的粥吃进嘴里,审神者讪讪地赔笑。
“才回来有点累……先睡觉补充体力嘛……”
“一睡两天?您这个补充体力真的是以人类的身体结构来计算的吗?”
“说话就说话干嘛人身攻击我……”
审神者咽下一口粥,小声嘟囔。
“你不来我也打算今天处理了啊……不说我,你是怎么来这里的?”
屋里又安静了。
审神者这次回到现世是提前跟政府告了假,而在这期间,除了必要的日常运转活动,付丧神是不能私自离开本丸的。
如果要离开,就需要审神者的印章,证明外出是得到了审神者许可的。
“我记得你是知道我的章放在哪儿的对吧?”
“……”
“哇——你不会自己拿了我的章就——你跟他们说了没有啊?”
“您在想什么!这肯定是大家商量之后得出的决定啊,您的状况让我们…”
“诶——我现在才知道你那么担心我啊——”
“不,都说了这是大家共同的决定……”
“歌仙仙你一点都不坦率哎。”
“……那么大个勺子还堵不住你的嘴吗?”
他把碗勺不轻不重地一放,碰撞出清脆的声响。
你先说话的啊……
审神者识时务地噤了声。
啊哟,气得敬语都忘了。
“那你这次来能待到多久?”
安静了一会,吃到粥快见底的时候,审神者问到。
“待到您身体好了,愿意回去为止。”
明显还没消气的歌仙猛挖了一大勺塞进她嘴里。
“哦。”
审神者垂下头,有些怏怏不乐的模样。
7.
回想一下,那也就是一场普通的围剿行动。
作为一个老练的审神者,不应该出现任何的失误。
她牢牢踏在一只苦无还在挣扎的脑袋上,外套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,漫不经心地将手中刀精准一插,随后甩了一下刀身上血迹,提着刀柄,缓步走向一旁那个竭力想从地上爬起来的敌方审神者。
对方在又重新跌回去之后,露出了惧怕的表情,畏缩地往后慢慢挪动。
那也是个女孩子,跟审神者初次踏上战场时的年纪差不多,脸上的神色也是同样的相似。
灰败,绝望,还带着一丝对幸存的渴望。
审神者的意识突然恍惚了一瞬。
很早之前的她,以为自己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的。可是真正站到战场上时候,无论是敌方骨质眼眶里幽幽跳动的鬼火,还是冰冷森寒的流矢,都让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。
围在身旁平时随和嬉笑的付丧神都露出了她未曾见过的冰冷,每一个抬眸,表情细微的变幻间都隐藏着铁血的气息。
现在回想起来,审神者也只能用“新手”这样苍白的话来安慰当时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。
当她竭力打出的攻击被对方随意拆挡,轻松写意就被迫进一个死角时,她也露出了那样的表情。
她在对方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倒影,看到自己在慢慢地后挪,想要躲到一个不存在的安全的地方。
就在这个时候对方高举的刀刃出现了一丝迟疑,就像自己后来的迟疑一样,就那么一瞬间的事,他的胸口透出一截雪亮的刀刃。
把刀抽出来的同事气喘吁吁地问她是否有事。
而她只感到了脸上沾染的血迹。
离开身体的液体应该是温热的,甚至很快就会变得冰冷。
可是审神者觉得它是烫的。
烫得就像岩浆,融化了她的皮肤,灼烂了她的血肉,烧穿了她的骨骼,穿过重重围障滴进那个拳头大小的肉球里,烫下一片焦黑。
于是审神者看着那个女孩子脸上相似的神情,手下一顿——
下一秒,那个还满面仓惶的女孩子对着她笑了,森白的齿间染着污浊的血色,嘴角扯开的弧度弥漫着浓重的腥气。
审神者直觉不对,下意识地直起身子。
一把匕首就将她捅了个对穿。
那一刻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疼痛翻卷着巨浪冲进了她的神经,她沉寂了二十几年的痛觉在那时突然苏醒,几乎将她的意识直接摧毁,她直接昏死过去了。
是疼。
可是那个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有着一种诡异的满足。
她能感到冰凉而尖锐的刀刃破开周身的防御刺入身体,血肉的温度也就更加的真切,被那抹疼痛的寒冷衬得更加灼人。
之前那些滚烫的血液在心底烫下的焦黑一瞬被重新撕开,带着快意的锐痛,与解脱的释然。
在成为审神者之后,她接触到关于这一身份的概念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两个。
守护和战斗。
她在战场上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,负责大局的主君倒下对于臣属来说是致命的。
那次因为她的失误,导致敌方审神者逃脱,额外花了时间来搜寻逃跑者,停留时间过久,招来了检非违使,跟着她去的第二部队伤了三个,尽管不是什么严重的伤,但是审神者始终没能好好护住他们。
战场上不该对任何敌军怜悯,她的那抹迟疑早就和她的信念背道而驰。
她两点都没能做到。
于是回到本丸时,审神者只急匆匆地把他们安排去手入后就跟政府告了假。
带着一身的狼狈和说不清的纷乱心绪。
8.
审神者养伤的日子并没有变得多舒坦。
来照顾她的人是歌仙,才不会像长谷部和烛台切那样惯着她。
“您起来,动一动,去把碗洗了。”
等她慢慢适应疼痛能自己换药了之后,歌仙每次吃完饭都会推她去洗碗,尽管从未成功过,但这仿佛成为了一个日常活动。
“不去,伤口疼。”
她把手牢牢地揣进家居服里,半张脸埋进围巾里。
都三月底的天气了,审神者还是一样的怕冷,穿得严严实实的。
“那就赶紧再吃两口。”
歌仙敲了下审神者的碗,本来就没舀多少的米饭还剩了不少。
“浪费粮食的人下辈子会变成粮食。”
“变成大米就变成大米。”
她皱起一张脸,撇着嘴小声嘟囔两句,勉强自己又添了两口饭。
“说好了的,没吃完饭您就得自己洗碗。”
歌仙站起身来一边收拾碗筷,一边用脚踢了踢审神者的毛绒拖鞋。
审神者一直认为,这人跟着前主,独占欲学了个十成十。
不管是现世还是在本丸,都会给他准备一套独用的碗筷,如果不小心混用了,他立刻就会换一套新的,绝不跟人共用。
于是这会他用自己的餐具誊着剩下的饭菜,筷子上夹着小半块完整的青甘鱼,深棕色的照烧酱汁还粘在上面,审神者突然把脑袋凑过来,张嘴啊呜一口就着他的筷子就把那块鱼吞下去了。
空气寂静了一瞬。
“您您您这是干嘛呢!——这是我的餐具!——”
肉眼可见的,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。
审神者把揣着的手拿了只出来,撑在腮边,一副大佬的姿势,好整以暇地说到。
“节约粮食,人人有责。”
“麻烦您、下次、请不要、做这种让人困扰的事情!不然……”
歌仙攥紧了筷子,语气里有几分咬牙切齿,端起碗筷转身就走。
“不然怎样?”
看来不用洗碗了。
审神者在心里补了个“V”。
“就让您成为第三十七个人。”
歌仙转过脸,耳根还红着。
他腾出来一只手,在空中凌厉地比划了一下,划出一道劲风。
“……歌仙你变了,以前都叫我宝贝,现在动不动就要打爆我的狗头。”
“还没到晚上,您醒醒,我什么时候叫过您宝贝。”
9.
现在已经是晚上了。
避免压到伤口,审神者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滚来滚去,有些失眠。
微微开着的窗户透进来几缕微凉的风,带着窗外不知名花草的香气。
这两天都是好天气,混进空气里的泥土气味干燥而适宜,萌发着蓬勃的生机,就连阴沉了多日的天终于也拨开了云层,露出了那方辽远的蓝色。
又滚了几圈的审神者爬起来,动作谨慎地套上一双厚袜子,无声地下了床,走到歌仙睡着的客房,捂着伤口慢慢蹲下身,然后两手托住腮静静地打量着他的睡颜。
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。
审神者从一个软趴趴的豆丁,长成了如今娉婷少女的模样。
从趴在他膝盖上晃着脚听他念书,一刻也闲不住,到现在陪他挥毫研墨,瘫在榻榻米上翘着腿玩手机还会被抱怨仪态不端庄优雅。
她眼里仰慕依恋的星光也从最开始毫不遮掩光芒灼灼,渐渐沉入深底,顺着时间缓缓流淌,淌过那些毛躁幼稚的心事,慢慢酝酿成更为深刻内敛的情绪。
他仿佛一直没有变过。
不论是容貌还是对她的包容。
审神者有些不满地皱起了眉头。
一直都没有变过。
这是好事,也是件让她困扰的事。
她的目光沿着他脸部的轮廓起起落落,月光悄咪咪地溜进来,镀上一圈柔和的光。
审神者有些自得地笑了。
她像是一只清点过冬储备粮的松鼠,看到自己的宝藏就露出了欣喜而满足的笑意。只要一想到,就能欢愉得满地打滚。
她满意地点了点头,伸手小心地把歌仙本来就盖得很严实的被子掖得更死了。
审神者慢慢站起身来,无声地插着腰笑了,然后又悄悄地摸回了床上。
而在她转身之后,本来睡着的人忽然睁开了眼。
毕竟是付丧神,睡得再死也不可能对别人靠近毫无察觉。
他的瞳色在夜间的光线里沉出一片深深的勿忘草蓝,里面全是无可奈何的笑意与纵容。
10.
审神者的伤好得很快。
但因为在房间里宅得过久,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,在四月初的季节里都裹着厚厚的棉衣。
被看不下去的歌仙拉出来遛弯的审神者神色恹恹的,半张脸埋进围巾,一副傻乎乎的鹌鹑样,看得歌仙不住地摇头。
倒春寒的天里白日是不冷的,明暖的阳光落在人身上,穿过厚重的衣物渗进骨骼里,晒干了身体里的湿气,把温和的暖意藏进去,连带着皮肉都开始舒服地发烫。
街道两边的住户纷纷搬出了在屋里拘了一整季的植物,摆在院头,迫不及待地吞咽着阳光,急切地想要生长。
风尽管带着一丝余冬的冷意,但还是暖的。各种春季花坦然而欣喜地探出了头,细碎的颜色点在灰色的墙头,染出了一片暖色的生机勃勃。
不远处的一个老妇人推着一个婴儿车慢慢踱步过来,挂在车顶的玩具球突然掉了。
那个玩具球里裹了个铃铛,沿着审神者的方向滚过来,滚落了一路的叮叮当当。
没等审神者弯腰,歌仙先她一步捡了起来,拍了拍上面的灰尘,递回给推着车过来的老妇人。
对方接过来,蔼声道谢。
审神者的注意力被车里仰面躺着的婴儿吸引了。婴儿张着的眼在日光下呈现着浅浅的灰蓝色,大而纯净。他和审神者互相看着,都眼带探究,最后伸出手吚吚呜呜地想要抓住审神者,她递过去一根指头,就被拉着塞进嘴里,细小的乳牙磨着指头,有些痒。
审神者不由得笑了起来,连带着脸上霭色沉沉的病气都散了很多。
“你们两位,是新婚吧?”
老妇人突然有些促狭地看着他们,对着审神者眨了眨眼。
“嗯——对!才结婚没多久呢,您真厉害,这都被您看出来啦。”
审神者伸手搂住歌仙的手臂,笑眯眯地回答。
而歌仙则猛地转过头,红了整张脸。
“您……您?”
审神者适时用力一拉,打断了他的话,把他拉向自己的位置,顺势抱住他的腰。
“认识十几年啦,就前两天领的证。”
她弯着眼,看着身边不知所措、最后无可奈何捂住半边脸的人。
“我家先生比较害羞,还是我求的婚呢。”
“那要是喜欢的话,可以生一个呀。”
“嗯——”
审神者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,然后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色。
“等我身体养好了就生。”
这场短暂的会面很快结束了。
跟告别的老妇人挥了挥手,审神者心满意足地转过头,看向一直别着脸不肯看她的歌仙。
“怎么样?生一个?”
“……您是女孩子。”
“嗯,然后呐?”
“……说这种玩笑话不合适。”
“那要不然退两步,从生子退到结婚再退到谈恋爱怎么样?”
日光下的人突然握住了审神者有些冰凉的手,他的耳根红透了。
“这种话要说也该由我来说。”
11.
“所以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本丸?大家都一直等着您的。”
太阳渐渐地落回了地平线,缓缓地下降速率带着一点疲惫。
身体本来就有些虚的审神者早就走不动了,此刻正被歌仙背着,慢慢地向回走。
“再两天,伤好全了,就回去。”
审神者出乎意料地给了一个准确的回答。
“毕竟我这次出来得这么匆忙,什么都没来及给大家交代。”
也没来得及道歉。
“您不用勉强的,人都会犯错,做完人是不可能的,更何况——”
歌仙把身子再弯了一点,让审神者趴得更舒服。
“责任也不全在您,战场上的事,谁也无法预料得清。”
“而且——您要是事事都能料中,那就不是您了。”
“你还真是会安慰我。”
审神者闷闷地回答,整张脸都埋在歌仙的脖颈,细碎的软发擦着颈侧的肌肤,有些微微的痒。
他感到审神者交放在他颈前的手在慢慢收紧,肩侧的衣服被攥得死死的,一侧脸就能看到捏得白到发青的骨节。
他皱了皱眉,想要开口说些什么。
但下一瞬就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从颈项间落了下来,途经心口的位置,仿佛渗进去了,那个狭小又广阔的空间一片酸软。
他闭了嘴。
沉默地把托着审神者的手往上送了送。
静静地走在晚阳里,投影拉得很长,像两棵生长得极近的树,相互依存,最后变成了一整棵。
12.
审神者身体终于好全了的这天,天气还是一样好。
她拒绝了歌仙陪同的请求,依然裹着厚衣服出了门,背影看上去就像遛弯的老大爷。
也没有走多远,就在附近的街道转了转。
街角的银杏长出了新的枝芽。
对门面包店老板带着回老家过冬的家里人回来了。
旁边卖小食的摊贩开始推着推车走动着吆喝。
光是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。
人生里发生的每一件美好的事,都是弥足珍贵的宝物。越是痛苦,迷惘,即便遍体鳞伤,满心悲怆,咀嚼起来就越甘美,甜蜜的味道足以漫过未来将会经历的所有艰难困苦。
而放在她心上的那个名字,念出来,就会有一种在微笑的感觉。
那种笑意从心脏间慢慢攀升,途径喉咙,声带缓缓震颤,音节冲出舌尖,唇角就会牵起一个上扬的弧度。
足够支撑她走过所有崎岖不平的路。
审神者沿着街道,慢慢踱步。
不知道多久,远远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那个建筑物。
她保持着既定的速率,就这样慢吞吞地走过去。
门前的小院落里有人在浇花,他穿着审神者的小熊围裙,身影掩在一片花色幢幢里。
他抬起头来对着审神者一笑,审神者自然而然顺应着点头。
“您回来了。”
“嗯,我回来啦。”